倘若时间倒退到95年前，你能在广东的街头看见这样的一群人。这群人肆无忌惮地观察着街上的女性，这行为别说1927年，即使放到现在也是极其失礼的，不过他们可不是什么地痞流氓。

这时，一位慢慢走近的妇人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，妇女穿着朴素，身材健康丰腴，脸蛋也是圆乎乎的，可唯独胸部却“一马平川”。

这位妇女显然也被这些打量她的眼神给吓到，她立即转身往回走，不料却被这群人拦住了。“女士，您是否穿着束胸？如果是的话，很抱歉请交罚款50大洋。”

这位妇女的神情从恐慌转移到惊讶，她万万没想到胸前的几尺白布竟然害得50大洋飞走。50块大洋可不是一笔小数字，要知道5块大洋就能满足一个人一个月的开销，一块大洋可以让六个人吃上一顿美美的火锅，当时鲁迅在北京教育部最初的工资也才60大洋。也就是说，束胸一次的代价是知名作家几乎一个月的工资。

这换做现在自然是不可思议的，可当时的广东当局正在进行一项重大专项运动：天乳运动。而天乳运动的规定就是女子不可使用束胸，违者罚款50大洋。

在这么高的罚款金额的压力下，每日因为束胸被罚款的女性仍然不在少数。要知道，即使在礼教十分严苛的明清时期，也没有这么多女子束胸。那么为何在民国时期开始形成了这种束胸的风气？而为何又要禁止女性束胸呢？

束胸风潮

1911年，新政府出台了两项敦风化俗的政策：

一是剪掉鞭子，革除旧的风气。

二则是全国女性欢呼雀跃地“放足”，顾名思义就是女性不再强制裹脚，她们终于摆脱了这条难缠的裹脚布，迎来了足部的自由。

裹脚这一摧残人性的陋习在政策下逐步被革除，可足部自由了，女性却对自己的胸部又加以束缚，这是为何？在古代确实曾以平胸为美，胸大脚大的女子往往被认为是粗俗村妇。

一方面，女子也追求平胸之美。另一方面，当时的社会上提倡男女平等，可不少女性以为平等是减少男女之间的差异，于是她们从外表特征上下手，以束胸来让自己看起来「更像男人」。

在100年前，任何强调男女差异都被认为是刻意的、不文明的，所以才有男女服装性别特征尽量同化。如今的旗袍是曼妙和优雅的代名词，而当年女子的旗袍看上去和男子的长衫并无两样，她们穿旗袍只是为了看起来更像男子。

然而这类想法听起来有些离谱，可却是最早在女大学生和上流阶层中流行起来的，农村妇女里效仿的人并不多。

于是在民国初期，一阵来自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紧束胸部的时尚就这么刮了起来。

当时还有这样一篇报导，广州一位先生带着没穿束胸的妻子上街，被衣着光鲜的男子当街斥之为「村下婆」，而这三个字传到女子耳里令她难堪，她当场借了一件小衫将胸部束了起来。

本来只是一场时尚的风波，却变成了必须遵守的铁规定。

有的女子们为了能透气和提高舒适性，当时又采用轻薄纱料制成背心，外罩网纱，露出了胳膊，皮肤也在轻纱下若隐若现。

可即便如此保守地穿着，依然受到保守人士的攻击。

这类服饰最初在风尘女子之间流行，随后很多良家妇女也逐渐效仿，慢慢地成为了一种潮流。而江议员认为这衣服，有“冶容诲淫”的副作用，于是要求江苏省、上海县及租界当局出面禁止，以端风化。

1918年的夏天，上海市议员江确生致函江苏省公署：“妇女现流行一种淫妖之衣服，视为不成体统，不堪寓目者。”于是不到两年，上海政府便出台了关于女子穿衣的政策：故意奇装异服以致袒臂、露胫者，准其立即逮案，照章惩办。

在这炎炎夏日，男子穿着短裤短衫在树荫下乘凉，而女子出门即使满头大汗也必须将身体和四肢包裹得严严实实。她们不过是爱美或者是追求一种舒适，而这么简单的诉求却被妖魔化甚至还面临牢狱之灾。

20年代的女性，即使在燥热的炎夏，也得穿着长过膝盖的长背心睡觉。

“这位少妇现在是侧着身子；只穿了一件羊毛织的长及膝弯的贴身背心，所以臂和腿都裸浴在晨气中了，珠络纱筛碎了的太阳光落在她的白腿上就像是些跳动的水珠。”

这一段描写出自作家茅盾的笔下，画面里少妇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引人遐想，可即便在这么美的场景下，她仍然穿着一件「长及膝盖的背心」，既不舒适也不透气。

而这件长长的背心，却宛如皮肤一般，长在那个年代所有女性的身体上。

她们出门时在旗袍或者大褂里面，必须穿上马甲、胸褡，这是一种由「捆身子内衣」演变而来俗称「小马甲」的内衣。家庭条件好的女孩子小马甲多以丝织品为主，普通人家的女孩则会用布，其形制与穿在外面的坎肩不同，一般都很短小。在小马甲的前片，缀有一批密纽，使用时紧紧扣住。而当时所有的女孩都要把胸部捆得紧紧的，无论酷暑还是寒冬，那些小马甲像是枷锁一般，将她们禁锢得难以呼吸。

可为何短短几年又从必须穿束胸演变成了不准穿束胸呢？

天乳运动

1927年，仅仅7年，政府却突然改口倡导“天乳”了，对羞答答束胸的女子反而要进行罚款。

而这样的原因，和那天特别的「不速之客」有关系。

1927年的三八妇女节，武汉国民政府正在汉口举办庆祝国际妇女节的活动，一群女人闯进了所有人的视野。

要说女人也不稀奇，可这一群居然全是赤身裸体的女人，她们高举着彩旗冲入会场，要求妇女解放。

这个场景轰动了整个武汉乃至全国，后面调查发现，这群赤裸着身体的女子们多半是风尘女子。

可即便是风尘女子也是女子，她们和其他女性一样也被这束胸的规定搞得很痛苦。白色的束胸布如同一条毒蛇盘踞在女性的身体上，捆住的不仅是胸部，更是自由和尊严。

此时早已没人计较她们的身份，这一次游行引发了很多响应者，足足有20多万游众，在武汉掀起了一场沸沸扬扬的女权运动。

二十天后，武汉妇女协会又进行街头演讲，当时的武汉热得像个大火炉。

其中一位宣传组成员讲到激动时居然解开了上衣扣子，高声疾呼：“坚决反对束胸，束胸是最不人道主义的！束胸是一条毒蛇！它缠着我们妇女的肉体和灵魂！妇女同胞们，你们解开束胸没有？都解开吧，男人没有束胸，我们为何还要束胸？”

其实相比于裹脚，束胸对女性的伤害更加大。裹脚的伤害只存在于足部，而束胸却直接伤害到了人体的核心部位——胸部和肺部，严重影响到女性心肺功能的发育，大大增大女性患肺病的概率，尤其当时医疗水平不发达，严重危害了全国女性的健康。

而且束胸还会影响到乳汁的分泌，这一块布伤害得不止是一个女性，甚至是一个家庭。

上海的《民国日报》曾发表这样一篇文章，该报明确指出，束胸对女性身体百害而无一利，甚至上升到了民族存亡的高度，强调如若不解放女性，不用等帝国主义列强过来侵略，我们自己已经亡国灭种了。

这篇报导并不是危言耸听，不少文人纷纷站出来为女性打抱不平。

胡适早在1921年就在安庆青年会议上特别围绕这个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。他觉得女性的束胸只考虑了外观，却没有考虑到自己和未来的孩子，如果身体长时间处于这样的禁锢状态，谁还能做母亲呢？没有健康的身体，就哺育不出健康的儿童！而儿童象征着国家的未来和希望……

真正提出女性身体解放，反对女性束胸的还是张竞生，是他给这场「革命」开了个头。

当时的张竞生是有名的性学博士，1926年他在上海创立《新文化》杂志，开始传播性解放的思想。在那个谈性色变的年代，张竞生则认为性是人类进步的源头。

“不知何时这个反自然、不卫生，无关美感的束胸布勾当，始于小脚、细腰，及扁头，诸恶俗同行抛弃！女子有大胸部，原本自然，何必害羞！”

就这样全女性都为之期待的「天乳运动」彻底打响了，可却出现了最开头的那一幕，很多女性面对解放身体却依然选择穿起了又厚又紧的束胸，即使她明知道会被罚款50大洋，这又是为什么呢？

1927年7月9日《申报》全文刊登朱的天乳运动禁文，随即在1928年内政部发出公函，要求全国范围内查禁束胸行为。

「天乳运动」像是一场龙卷风瞬间席卷了全国，除了媒体的大力宣传，女青年们还成立了女子警察，没收焚毁小马甲。

正因为「天乳运动」如火如荼地在进行，也让许多人对女性审美和女性穿衣自由迅速发生转变，人们不再一味地追求平胸，自然、充分发育的身体更为大众接受。

明明在前两年还以平坦胸部为美为时髦，却忽然开始推崇自然，让不少平胸女性徒增焦虑。其实认得外貌特征都是来自基因，本无需自卑。但还是有不少女性在这场运动中产生了身材焦虑。期间还冒出了不少无良商家，研发一些所谓药物来骗有身材焦虑的女性购买。

不过最令人尴尬的是，当这项运动盛行起来的时候，胸罩还没有开始流行。

虽然女性们终于卸下胸前的束胸布，可却不知道该穿什么。于是很多女性不得不穿起了「真空装」。

于是她们为了遮羞或许比以前穿得更多，明明是对身体的解放，可反而还是不自由。妇女无奈，只得捡起才扔掉的束胸，可是当时政府监管得很严，她才刚一上街便被警察发现她束胸，二话不说便罚了50大洋。

从这件事也不难看出，那时候的女性大多身不由己，她们的穿衣从来不由自己做主，往往是政府或者身边的人施加的压力。

真空装或者束胸，对于当时的女性来说都不是好的选择。就在她们进退两难时，「义乳」及时出现了。

义乳

20年代末，文胸从西方一路漂洋过来来到了中国，当时人们称其为「义乳」。义乳是舶来品，义乳的出现为当时女性的身体解放带来了极大的好处，它既满足了舒适度，还能保护胸部，也能起到修饰女性身材的作用。

不过中国女性接受这新奇玩意也是费了一番周折，原因是当时社会对女性一直习惯开放式的肚兜和抹胸，对于西方严密遮护的胸衣很不习惯。

于是就有一位传世佳人站了出来，引领全中国的女性穿起了义乳，她就是阮玲玉。

作为当时最火的电影明星，她的曼妙身姿与精湛演技博得广大观众的追捧和喜爱，她也是中国率先穿上义乳的女性之一。

阮玲玉身着的旗袍不是最开始说得那种像男子汗衫的旗袍，而是经过改良后更加精致也更加凸显女性韵味。她佩戴的义乳更是和这身优雅的旗袍相得益彰。

她美得如画中人一般，曼妙身姿，略施粉黛，一个抬头便扣动了所有人的心弦。她将女性身体的美带到了大荧幕，一个倩影便是义乳最贴切的代言人，通过其偶像作用，让中国女性摒弃对义乳的偏见。她们纷纷穿戴上义乳，解放和保护自己。

慢慢地，女性曲线美的风韵便受到新潮人士的追捧。女装也开始追求妩媚和风情，改变了传统女装平直、男性化的造型风格。很快，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，袒胸露臂不再会遭受牢狱之灾，反而成了一种时尚潮流。

“春江女子感文明，装束无端又变更，高底皮鞋长筒袜，袒胸露臂若为情。”

女性不再羞答答掩饰对美丽衣服的渴求和对自我表达的向往，她们穿得轻薄，不刻意暴露也不刻意遮掩，用美丽的衣服装点自己美丽的身体，同时也成为了一道迷人的风景线。

于是在这样的风潮下，这长期束缚女性身体自由的枷锁才真正得以解开，女性的终于能自己做主了。社会对女性的穿着和打扮也越来越包容，这才是真正尊重女性的表现。

一个国家的女性越自由，也彰显这个国家越强大。

这场影响深远的天乳运动在历史上留下了特别的一笔，它看似只是一个穿着的改革，其实它不仅解放了女性的身体，更解放了女性的身心和自由。

而这一步看似简单，却走得如履薄冰。

如今的女性不会再有人为了束胸发愁，文胸也发展得越来越舒适。无论我们的身体是否完美，都是礼物，每一个女人都有各自的美，健康和舒适才是最重要的。

现在的街头有各式各样打扮的美丽女子，她们穿在身上的不仅仅是美丽，更是自由和自信。单别忘了，这些，都是当时勇敢发声的人们为现在的女性争取来的。

朝夕说史/参考资料：

[1] 百度百科——天乳运动

[2] 民国天乳运动：女性“裸奔”要求解放自己的胸部